我不唱声嘶力竭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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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小】全世界都知道南宫问天喜欢东方铁心

正经名字:《有关童话》

大纲一时爽,写文火葬场,超长2w字一发完

小城校园paro,主席x不良老套路,存在暴/力/场景描写,玄天邪帝出没(化用神兵玄奇里有点小帅的那位,不是武勇他叔)
BGM:Rewrite the Stars


我又割腿肉了,我就是要看苏苏苏的问天和AAA的铁心,我就是要看苏苏苏的问天怎么追的AAA的铁心
自娱自乐,大家看得开心就好,反正写了吻戏我快乐了我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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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桌上又被放了豆浆。铁心把它推到一边去,没理,书包在桌腿钩上挂好,趴下睡觉。两节上下课铃没听到,直到大课间雄赳赳气昂昂的集合歌吵个没完把她弄醒。抬起头,南宫问天站在桌边盯着她像看乖张的小野猫,教室人走光了,她又把头埋回去。

“喂,”南宫问天的声音就在她头顶,“豆浆冷了,你又没喝。”

她不耐烦地把头转了转,后脑勺对着南宫问天的方向。教室音箱里还在不停循环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

“我昨天跟你说了早上不要再迟到要吃早餐,你是不是又当耳边风?”她感到自己散在桌上的头发被拨到背后,然后手臂被扯离脸边。“下去做操,音乐要停了。”

她坐起来,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个拽住自己手臂的人:“不去,放开,烦不烦。”

南宫问天像是没听到似的。他看着她的脸笑起来,伸手轻轻戳了她的眉骨一下:“趴着的时候把手链摘下来啊,睡着不硌吗,都留印子了,你怎么这么糙呢。”

“要你管,走开。”

“我今天要巡做操纪律的,你不下去我就不下去,然后下星期我们的名字就可以连着一起上挨批名单了。”南宫问天挑挑眉,”原来你喜欢这样?”

铁心瞪了他几秒,忍住往那张俊朗的脸上捣上一拳的冲动,猛地站起来甩掉南宫问天的手直直往教室外走。

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问天轻笑着跟了上来,擅自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下一节是体育课,别再上来睡觉了。”

 


“我以为这是我的体育课。”她一字一句地说。

“呃,对啊,”南宫问天笑得云淡风轻,“但我们班也上体育课,这节是大合课。”

铁心往他身后扫了扫,体育馆里至少有五六个班散聚在各处,人群喧哗声在封闭场馆里放大回荡嗡嗡作响。她瞬间和不远处微笑着听身边女生说话的阿雪对上目光。

‌“哦,再见。”她冷淡地说。

问天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我明天有篮球赛。”

她耸肩。问天知道她要说什么,赶在她那句“关我什么事”之前堵住她:“来看吧,你来看我一定拿MVP。”他停顿一下,又喊她的名字,“铁心。”

那种很郑重的,温柔的,小王子提到他的玫瑰时会用的语气。她把手抽回来,几乎发出叹息。她抬起头,终于开始认真地看着问天,问天也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好吧。”她低声说。

问天又冲她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笑,铁心有点受不了地别开目光,看见周围许多人都注意到他们这里,那些探究的目光在接触她的视线后又做贼心虚地躲闪开去。阿雪已经动身走过来了。‌

“铁心铁心,待会自由活动的时候来看我们训练吧。”阿雪笑嘻嘻地揽住她的肩。“问天跟你说了吧,明天他决赛,我们班啦啦队训练。”

铁心没来得及拒绝,终于姗姗来迟的体育老师吹响了集合哨。阿雪当做默认,笑吟吟地摆摆手跟问天一起回班里列队。

她在原地站了两秒,穿过人群走回自己班里。班上女生以足以让旁人听见的音量咬着耳朵,话题是校园男神女神和扛把子的三角关系,看见她时俱是一愣,眼神躲闪,她不以为意地立在一边。

列队解散后很多人都涌向体育馆最里的球场,她不用猜都知道南宫问天在那里打球。阿雪站在最里面和倒数第二个球场的界边招手,铁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倒数第二个球场里聚着十几个女生在讨论事情,应该是理3的啦啦队。

“我们明天对文19-23联队,文科班女生多,喊起来要比我们理科班起劲,我们可得加点油想点别的招,”阿雪一把把铁心拉到身边,严肃又俏皮地说,“我们做了手幅,铁心你一定要拿一个问天的。”

那群女生唧唧喳喳地讨论应援口号,看上去是领队的女生背对着铁心和阿雪,在那说:“每个人都要拿团体的手幅,个人的如果想要额外过来拿。”

一个女生喊道:“南宫问天的肯定人手一份啊!”然后那群女生应和着笑成一团。

与此同时背后球场里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阿雪背过身看了一眼,含笑道:“估计是问天又进三分了。要不要去看一下?走吧走吧一起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反应就拉着铁心挤进内圈里。场上刚好开始中场休息,问天盘腿坐着,目光正正好撞上站到球场对面的铁心。他身边有女生挤上前给他递水,神情羞涩,问天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又转回头看了一眼铁心,微笑着摇头拒绝了她。

阿雪吹了声口哨。“我觉得他挺需要水的啊,怎么拒绝了呢,要不铁心你去拿杯水给他呗?”

“……阿雪。”

阿雪见她脸色不霁,自知过界,吐了吐舌头,“开玩笑嘛。”

下半场哨声即将吹响,问天站起身,径直走向球场对面。人群的目光汇聚,他站定在铁心面前。

“感谢到场,”他微笑道,“接下来是献给你的比赛。”

 


就她所知:南宫问天是学生会主席、年级前三常驻、全校女生男神,身高腿长脸不赖,如今看来还是三分球杀手。而她所知道的另一事实是:北冥雪是南宫问天的邻居兼发小,白富美代言人,在她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之前,在全五中人心里是南宫问天的标配。

她并不那么清楚但多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是:在五中人眼里,东方铁心意味着迟到旷课打架人冷心恶面不善,以每周上一次通报批评名单的方式和南宫问天这种等级的人“名气”相当。简而言之,迎面撞上绕道走,被瞪三秒赶紧逃。

所以本学期最让五中人惊掉下巴的两件事是:南宫问天居然喜欢东方铁心,东方铁心居然看不上南宫问天?而且,北冥雪没有一点被抢人的意思,还和不良少女一副姐妹好的样子?

其实铁心认识阿雪比见到问天早。彼时她还是个无聊到在校园各处随手涂鸦的人,直到某一天校宣部部长北冥雪把拍了她画的星空的照片拍到她桌上软磨硬泡把她拉去给校宣当苦工后,她才把这个习惯改成睡觉。那时她早就“声名远扬”,而北冥雪是第一个主动找上她的人,没有偏见没有躲闪,微笑直视着她说“你是个画画天才”,声音和手心一样软和又温暖,她没有拒绝她的第一次靠近,也就没法拒绝以后的千千万万次。

而第一次见到南宫问天是在某个清晨的干架里。她的对手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啃着泥巴,她直起身随手拎起校服袖擦着被打出血的下巴,转过身就看见南宫问天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抱臂看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用很笃定的语气说:“东方铁心?”

第二天南宫问天敲响了她桌边的窗,把创可贴和跌打药堆在她桌上。

她后来才从同班女生惊讶羡慕嫉妒的眼神和窃窃私语里得知这位抓包她打架后反应为与众不同的抓住她的手喊着“去校医室”的值日生就是学生会主席南宫问天。

她和南宫问天是这个校园里的两个极端,她从未接触过他这类人,也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而南宫问天也并不做解释,像陨石一样强势地把她封闭的生活撞破口子,盘踞其中。

自那以后校内打架她几乎场场被抓,也不一定是南宫问天亲自到场,反正值日干事会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无论伤势多小都要被扭送校医室。南宫问天不厌其烦地从三楼理3重点班完全不顺路地跑到六楼文科班给她带早餐,敲响她身边的窗阻止她睡觉,还动用特权把她的课程表调了出来记下。

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全世界都知道南宫问天喜欢东方铁心,似乎南宫问天确实把她的行为举止摸得透彻,可是仅凭行为举止就可以判定自己足够了解一个人,就可以判定一个人是值得喜欢的吗?

毕竟南宫问天并不知晓她曾做过什么梦,也并不知晓她何时停止做梦。

 


最终比分是37:23,练习赛双方都没有太使劲。南宫问天把球抛给队友,走下场和对方握手致意,欢呼声潮涌而来,女生们怀着各种心思蜂拥至他身边将他淹没,但他不动声色而礼貌地格挡开一条路,路的尽头东方铁心被北冥雪拉住站在原地没走。

“一起回去?”他说。

“问天你出了好多汗,我这瓶给你吧,”阿雪抢着说,却是把手里的美年达塞进了铁心手里,“我再去买一瓶,你们不用等我先回去吧!”说完就撒腿跑远了,还暗暗给问天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铁心和他对视两秒,把美年达塞进他手里,转身走了,但步速不快,问天看出默许的意思,咧嘴笑着跟上。

在洗手池边洗过脸,问天打开罐装美年达,再把铁心拉到自己左边:“你走我影子下面,今天太阳太大了。”沿路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视线巧妙地避过铁心,“恰巧”走这条路的女生比平时多了起码三倍,问天挂着礼貌而不含感情的笑,嘴角的弧度非常公平一视同仁地保持一致,显而易见是时不时就要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老手。他喝了一口美年达,拿罐子遮着自己的嘴角对铁心嘟囔道:“好累。”不知道是指打球还是微笑。

铁心瞥他一眼,言简意赅:“你是她们的白马王子。”

她的手又被身边的人不经允许地拽了过去。问天握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你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吗?白马王子什么的。”

“没看过童话的人有资格做梦吗?”她说。

问天的步伐停顿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做梦是自由,不用许可证。你没看过童话?”

“一本。如果《小王子》算童话的话。”

“当然了。”问天转头对她笑,“《小王子》可是童话里的瑰宝,含金量值十个迪士尼公主,你很幸运啊,要是只能选一本来读我肯定选这本。”

哦。她想,是呀,还能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面藏起一本书,是挺幸运的。她已经不记得妈妈讲故事时的声音了。她没有听过公主的故事,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小王子是唯一被点亮的那颗星星,不用比较她也知道有多重要。她从来不知道白马王子的梦该长什么样。

“我喜欢小王子的玫瑰。”问天轻快地说,目光直直望着她,眉眼温柔,“你喜欢什么情节?”

这个话题要说起来太长了,她不习惯和任何人敞开心扉聊天。如果她此时沉默,问天不会再说什么,但是和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她想起童话上的插图,想起金发的小王子搬着小板凳坐在他的小小星球上看日出,绿色的围巾上金色的斑点像零碎的星星,想起他身旁那朵娇蛮的玫瑰,想起她把这故事读了一千零一夜,字字清晰。

她抿了抿唇,说:“‘夜里你仰望星空吧。我的那颗星太渺小,没法子告诉你它在哪儿。这样更好……你就把我的星星看作是万千星星中的一颗吧,这样你就会爱着所有的星星……它们全都成了你的朋友。’”

“……”问天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笑着重复道:“它们全都成了你的朋友。”此时阳光落入他眼里,近似零碎的星星。

 


从县城中心的五中回城南,步行半个小时以上。铁心在路边吃过十块钱的晚饭,拐回老区筒子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一半以上报废,剩下另一半平均照明范围直径一米。走回自己家那栋老楼的路上她撞上三个垃圾堆,及时避开两摊形状不明的秽物。上楼,开门,在过道一声不响地换完鞋,径直穿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穿过厅堂时余光瞟到那个男人横七竖八地挂在约等于沙发的破烂布椅上。

她环视一圈光秃秃的房间,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掀起床单检查自己的书和藏下的钱没有不见,起身走回桌前把书包甩到桌上。书包发出一声异乎往常的响声,铁心挑了挑眉,刚刚在走回家的路上她就觉得今天的重量很不对劲。

她把包打开,里面多了不止一本书,所有文综练习册都在。南宫问天,她想,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拉开过包,肯定是南宫问天趁她不在(或者睡觉)的时候塞进来的。

她随手翻开空白的一页,开始漫不经心拣题填答案。她一边发呆一边写,还没写几道就听到有人在敲她的窗,准确来说,拿石头砸她的窗户。

她没理。这类破事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能是这一带哪个人心情不爽或者看着她的灯觉得碍眼,也可能是哪个小屁孩在自娱自乐,再不济纯粹是无聊,反正这一带的人互相制造麻烦是每天必须进行的事情,丢石头属于最温柔的那一种。

但那声音特别有规律,媲美摩尔斯电码。她的房门被擂响了,粗鲁的大嗓门骂骂咧咧地穿透那隔音效果四舍五入等于零的墙直达耳边:“他妈的聋了?!窗子砸破你出钱修?吵吵吵吵得老子酒都喝不下去!”

她在门响的那一刻就飞快把书收到床单下,绷紧身警惕地望着那扇门。她忘了锁门。不过听声音判断得出那男人今天还没有醉到要闯进来发疯,大概刚喝了两瓶吧,也许是没钱买了,谁知道,她不关心。她听着那个骂着粗言秽语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才转过身盯着那个窗子。

她走过去把窗推开。

不止是石头叩击玻璃的声音,是这世界上一切声音都停止了。南宫问天站在苍老而摇摇欲坠的筒楼间,在阴森的泛黄的路灯下望着她。在凝固的安静里,她毫无缘由地想:小王子的星球上也会有风声吗?

她有很多问题可以作开场白,比如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房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好学生你不用学习的吗?再比如说,你知道这叫骚扰吗?最好的选择是关上窗让南宫问天识趣地回去。但她张口的时候舌头好像脱离了控制:“窗户砸坏了你赔吗?”

简直像某种默许。他们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拉拉小手就要脸红的纯情男女生在玩长发公主的戏码。

南宫问天疑惑地偏了偏头。他还穿着校服,很庄严地格格不入地站在肮脏的坑坑洼洼的碎得不成形的楼间窄道上,如太阳神巡视十八层地狱。他提高了声音说:“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下来吧,铁心。”

她应该拒绝,就像在学校时一样。但是她没有,她从二楼跳了下去,在一楼仓库顶用作棚子的破铁板上借力缓冲落到了地上。她起身的时候,刚好看到问天把手里剩下来的石块扔下,那些石块又圆又小,不见棱角,在灰败的灯下仍反射着光,再砸几十个在窗上都不会有问题。

南宫问天的温柔和细心。它们明明不是他身上最显眼的特质,却总是被她撞见,在一举一动里面柔情又不容置疑地裹覆住她,把她在不同寻常的甜蜜的窒息里缓缓谋杀。

“你刚刚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那些光滑的小石头,拿脚尖踢远了一个,最终说:“没什么。”

她的手被拉起来,冰凉的触感点在掌心里。她把手收回来,看见一管药膏躺在手心里,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南宫问天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袖子,露出那道盘踞在她肩膀与手臂处的伤。

那道伤是她前天打架时挨的,从肩头向下一直延伸到大臂的三分之二,穿上校服的时候刚好基本能被袖子遮起来,她没有想到南宫问天居然还是发现了。

“这款药我之前受伤的时候用过,效果比一般的要好,祛疤也快。”问天解释说。

她借着昏黄的路灯看了看牌子,进口的。她从来没在这里小旮旯角的药店里看见过这种药,估计是什么高级货,她的经济能力绝不允许她去碰的那种。她是个可能连一管药都还不起的人,她不想欠人情。但她把那管药在手心里翻来翻去看了两三遍,最终什么也没说。

问天盯着她那道破了皮翻出嫩肉的伤,“疼吗?”

她沉默地摇头,不自在地把袖子拉下去,问天叹息道:“我再说多少遍不要打架你都不会听的是不是?”

他把单肩挎着的背包拎下来,连着包整个递给了她。铁心眼神疑惑地接了,隔着布拍了拍,是书。

“下午提到的那几本。”问天简洁地说。

“我没说我要看。”她说。

“你说了。”问天笑了一下,“我下午讲阿拉丁的时候你听得可认真了。你老是装着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真觉得我看不出你什么时候是在用心的?你喜欢童话。”

南宫问天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她倒也没有因此感到什么羞恼。对,她喜欢童话,可是然后呢?南宫问天可以看得出她喜欢童话,但他不会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的只能有表面,就像他看到她身上的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是可以去掉的,疼痛也有期限。可是让她留下伤的那些前因后果,一旦发生了就成为永恒的留存。那些东西只有她记得,那些东西南宫问天不知道。

她无数次想,是那些东西的残骸堆起了今天的她,那么南宫问天所能看见的、愿意在被漠然回拒后仍竭力靠近的又是谁呢,既然他并不知晓她曾经历过的腐烂?

“我早该想到的。”他轻声说。

他没有在看她了。夜色无垠,昏沉垂下,这片老区哪怕连天空都带着经久难消的肮脏混浊。参差挨挤的楼缝间裂着零散的光,还没落进皮开肉绽的水泥地里就已经消失不见。这些倔强地摇摇欲坠的老旧筒楼层叠成一座凝固一切、埋葬辛酸的坚实迷宫,风是进不来的,除了不知在楼栋间拐了几个弯才传到耳边的叫骂声,一切都很安静。南宫问天注视着她生长的这片地方,嵌在墙缝里积满了尘垢的路灯尽任尽责地照亮他们所立的一星之地,铁心看不见他视线的尽头。

想到什么?想到她喜欢童话,还是想到她住在这样老朽不堪的地方?

铁心后退一步,留问天一个人站在那片光下。她握住那管冰凉的药膏,说:“你回去吧。”

她不知道问天从哪里知道了她的地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也不想知道了。她知道以他的家庭状况一定是住在这座城镇对角线那头最漂亮的高级小区,她知道从那边到这里可以花上一个小时。

问天把目光从斑驳墙体上锈迹斑斑杂乱纵横的管子移回她身上。

“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待在这里校服都圣洁得像天使袍。城北离这里这么远,你不用学习的吗?回去吧。”她说,“别再来了。”

问天居然没有说话,没有说那些身为才思敏捷人生顺利的好学生向来会说的天真又冠冕堂皇的反驳。他安静了一会儿,轻柔地说:“你先上去吧,看着你上去我就走了。”

“那我走了。”

铁心把包甩到背上,没有犹豫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楼道里。她转进拐角的视线死角里,差点把旁边发臭的垃圾桶撞倒。南宫问天还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灯在他的校服上烙着那种在油锅里翻炒过的黄。过了一会,他又仰起头望着她的窗户,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垃圾桶旁盯着他校服上像是凝固住的油垢一般的黄。谁都没动。

南宫问天终于低下头,过了几秒,往出去的方向走。那块油垢终于落回了地上,笼罩校服的变回掩盖一切的黑。铁心看着他直至消失不见,药膏在掌心捂得温热,被她揣进包里。她抬脚往楼梯口走,却在第一个台阶上停住,转头回到原先那盏灯下。她蹲下身,摸到两颗小石块,攥在手里慢慢往回走。

 


放学铃刚响教室里就鼎沸连天,女生们互相招呼着往教室外走,有几个手里还拿着手幅,她在那上面瞥见南宫问天那双深邃又明朗的眼睛。

她磨磨蹭蹭地出了教室,慢吞吞地下到球场,人群已经黑压压地把场包了个严实,她好不容易才在人群里找到阿雪,阿雪从挨挤的人缝间伸出手递出一只手机,冲她喊:“铁心帮我去拿一下奶茶吧,比赛要开始了我走不开!”

她默不作声地接过手机往外走。校门口的人流量因为篮球赛骤减,她到一条街外的奶茶店拿到了一大袋奶茶,正往回走,突然一个名字飘进耳朵里:“……南宫问天。”

她不动声色地站定,街口三五个染头发打耳钉纹身的小混混懒散地倚着墙抽着烟,就在她两步远的地方,脸都很生,她一个也不认识。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说话:“五中在打篮球赛,正是砸场子的好时候。老大说,责任他全担,敢动老大的人,打断他几个骨头也没关系!”

下一秒这人就直接被她拽着领子狠狠摔到墙上,燃烧的烟头朝下直直撞上她的手臂掉到地上。她眉毛都没皱一下,冷冷地说:“你们老大是谁?”

那人剧烈地咳了几声,她掼着他的领子抵住他的气管让他喘不过气:“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南宫问天怎么招惹到你们了?”

她身后窸窸窣窣地,不用看也知道是剩下那几个人围上来了。她拿余光瞟了一眼,那些人满脸警惕和迷茫,似乎还没从这个突发事件中回神,没有谁轻举妄动。被她按在墙上的人好像整个人都被砸懵了,也没想挣扎一下就磕磕绊绊地说:“南、南宫问天在追我们嫂子,五中方圆百里的人全部都知道,老大吩咐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话讲得不清不楚,眼神畏畏缩缩,还没被招呼到身上就瑟瑟发抖了,一看就是最底层狐假虎威什么状况都不知道就被当枪使的弱鸡。铁心不愿意多废话,扯动嘴角冷笑了一声:“你们嫂子是谁?”

“……东、东方铁心。”

“……”

谁他妈是你们嫂子?

她干脆利落地把那人的手扭至一个恐怖的角度,从墙上拖起来一脚踩进地里,那人手臂瞬间脱臼,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这声嚎叫成了某种解冻的开关,围在她身后的四个人一同逼了上来。

虽说这些人都是战五渣,但一对四终究还是麻烦了些。解决这些人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长,她被不知道哪个混蛋在腹部踹了一脚,背狠狠磕在粗砺的水泥砖墙上直到结束都火辣辣地疼,估计已经渗血了;脸也被招呼了一下,於了一块。那四个人最终都趴到他们最先负伤的同伴身边去了,但她的状况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头发凌乱,校服起皱,沾满墙灰,还有几滴不知道谁出的血,胃里因那一脚而翻江倒海。这种地步的狼狈不常发生,她多少有些恼怒,目光在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呼痛声的五个人身上扫视一圈,找了一个头发最长的,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背上,提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

“第一,我就是东方铁心,我跟你们老大没有半点关系。第二,转告你们老大,你们敢打断南宫问天几根骨头,我就打断你们几根骨头,每一个人。”

她把那颗头扔下,拍了拍校服,一眼也不再看地快步走出胡同,重新拎起那袋冲过去时匆忙扔在旁边的奶茶。里面有两三杯洒出来,奶茶渍沾在透明的塑料袋上。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她提着奶茶走进球场,低声说“借过”,那些挡在她面前的人转头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都像被吓到一样飞快地跳开,她埋头走路,把那些惊讶畏惧的眼神和窃窃私语抛在身后。

进到内圈后她很轻易就找到了坐在啦啦队专属区域的北冥雪。她走过去,沉默地把奶茶递给她,想了想还是低声说:“原先……洒了一些。”阿雪接过袋子,却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它,视线紧紧黏在铁心脸上,满脸震惊,目光直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心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种对暴力事物本能的抗拒和厌恶。现在她看上去也许真的戾气很重吧,可以使人最为清晰地意识到她就是一个所谓的不良。她以前从没有让阿雪见过自己打架的样子,不论是打架前,打架时,还是打架后。其实连南宫问天也并没有真正见识过,校园里的动手动脚在她的认知里根本不算真正的打架。她知道北冥雪表现出来的情绪是一个普通女生对这种事情下意识的反应,不带恶意,甚至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可是她因此感到受伤,也是本能里无法摆脱的东西。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收敛住棱角,那么努力地不想这个女生也因此受惊。

她转身走开时竟有种逃跑的错觉。她的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往下拽着她,想跑大概也是跑不远的。上一次被打到肚子的时候她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今晚也必定是无法下咽,又省十块钱。好几秒之后阿雪才在背后呼喊她,声音如梦初醒,但她没有回头。那声音很快被掐断在中场哨声里,她抬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漫无目的地走到了球场界边。

南宫问天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手腕被用力攥住,扬在空中,南宫问天面若冷霜,语气中的怒气压在爆发边缘:“我整个上半场都在找你的身影,我一直跟自己说没关系你只是迟一点,只是迟一点,你答应过我,你会来的。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来的,你就这么不怕疼,东方铁心,你宁愿去打架也不来看我的球赛?!”

她极少听到南宫问天以四个字的完整名字叫她。她知道自己食言迟到,错过了整整半场球赛,她知道南宫问天讨厌看到她打架,她却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了他最焦急盼望她的时刻,但是这场架难道是她想去打的吗?如果没有她去废了那几个小混混的行动力,现在这副狼狈模样的恐怕就不是她而是南宫问天了吧?说白了南宫问天眼里的她和别人眼里的她也没什么两样,看见她这副样子什么都不用问就可以断言她自己去找架打了,因为她就是所谓的不良,就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是无缘无故都可以把自己的命随便丢出去打架没有心也不会痛的人。既然只是这样,他所谓的喜欢又算什么呢,一个不良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觉得新奇想玩玩吗?还是想做慈善受施享受施舍的优越感?

她仰着头倔强地不肯在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南宫问天的怒气沿着她的手腕灼烧,被钳制的地方已经红了一圈。她的胃里岩浆翻滚,把鼻头莫名其妙烧得发酸。她说:“对。”语气冰冷又平静。

南宫问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神受伤,连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都松懈。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转头就走。南宫问天反应迅速地抓住她的肩想拉住她,手指却刚好摁在她背后在墙砖上擦出血的地方,她疼得浑身一颤,问天的手触电般地收了回去。铁心脚下一步未停,径直向外走,问天没有再拉她,却叫道:“东方铁心!”气急败坏,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可她居然还察觉出了那语气里该死的焦急与委屈。她不停下也不回头,她才不肯让南宫问天看见自己没出息掉眼泪的样子。只是因为伤口太疼而已。只是因为伤口太疼。

 


她曾经也是拥有过那些东西的,蜡笔,水彩,二手书,餐桌上的饭菜,温柔的声音,妈妈。她出生在同一层里共用洗手间和厨房的筒子楼,习惯于穿破的用旧的,这些并不妨碍她的快乐,因为那时有人为她轻柔朗诵小王子的故事,教她怎么用画笔把星星存起来,拥她在怀里不让她受一点伤痛,曾经是这样的。

她在八岁目睹人如何一点一点死去,九岁在梦里做葬礼逃脱游戏,妈妈永远是拦在出口对她张开怀抱诱惑她跌入陷阱的幻影,而她回回无一例外地流泪钻进妈妈怀里,夜复一夜从未成功逃脱。

妈妈瘦骨嶙峋的手与她五指交叉,告诉她自己要去找小王子。妈妈会如小王子一样倒下,拥有万千星星中的一颗。“夜里你仰望星空吧,它们全都是你的朋友。”妈妈对她虚弱地微笑,泪珠从眼角落下。妈妈把书整理好留给她,苍白的嘴唇在她额头胎记上留下最后一个漫长的吻,她跪在床边双膝磨出血,此时已无人为她包扎。

这些事情发生得如此自然绝对,毫无抗议余地,她的生命开裂得参差不齐,天真到此为止,垂直下落的人手里能抓住的东西所剩无几。

她自己都选不出最恨那个男人的时刻究竟是哪一刻,选项多得眼花缭乱。一个落魄的窝囊废觉得自己最威风的时刻就是家暴,靠打女人找回一点控制感与能力的错觉。家暴在最后一年停止,他没钱送妈妈去医院,此时可怕的已非死亡,而是被拉长的蚀骨折磨。她在那一年里曾撞见他在厕所里抱头抽烟,眼睛发红,那是她见过的他最近人情的一幕,但自始至终不相信他能悔改。省下的去医院的钱足够办一场体面的葬礼,事后一切复原成地狱的模样,区别在于妈妈仍在时她们活在一层,如今她只身降至十八层。她落入街头巷尾厮混,在粗暴可笑的小混混里一层层升级,习惯了受伤和无人庇护,学会如何打架。男人打不过她了,于是换一种方式施暴,某一日她发现妈妈留给她的书皆被撕毁,只剩一本前晚睡觉时看的《小王子》放在枕头底下没被发现。她的水彩蜡笔被拿去卖掉换酒,她冲到男人面前质问,明白了话多无用,唯一复仇途径是拳脚暴力。刚开始一两年她在梦里不经意泪湿枕头,早上睁开眼却还是得拖着支离破碎的身心与城南肮脏可怖的人与事抗争到底。后来她习惯了,她不再想小王子不再想星星,仿佛忘掉美好就能摆脱悲伤。并不是她想变成现在这样,迟到旷课打架,做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这样的人,星星漏过指缝都会成为沙子。那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来,她把它们埋在伤痕累累的石头壳下,并且学会不再做梦。

她本以为剩下的人生已无新意,只需躺在原地等待沙子淹没自己。这时南宫问天出现眼前,如妈妈的去世一般自然又绝对,毫无抗议的余地。离上一次有人关心她的伤口已经八年了。然而石头壳已厚厚垒起,从内从外打破都一样艰难,况且她清晰明白自己已承受不起二次伤害,即使事情再美好她闭起眼想到失去便心意凉薄。关于过去,她留它溃烂,关于未来,她宁可保持原状也不愿冒险为第二道伤口下注。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只是铁石心肠难敌百密一疏。她无法抑制地企盼能有人不以恶意相向的标签看她,到头来还是妄想。

她蹲在旧教学楼废弃楼道的公告黑板前,夏季长日毒辣的阳光仍未宣告落幕,窗户栏杆经光线烙印在地像川剧脸谱裂开嘴奇诡地微笑,她缩在道口角落,面朝黑板上自己那副颜料剥落的杰作星空。眼皮被阳光咬紧不放,她烦躁地把头埋进膝盖里。经验足以告诉她此时面朝西正当照的废弃楼道绝对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但事实是她无处可去。这地方足够静谧,让她听不见球场的助威呐喊声。

也足够静谧得能让她听到百米远的脚步声。

不到十步她就听出来是谁了。

楼道里轻声回响的脚步声停住了,有身影把她面前的太阳遮住。她抬起头,神情冷淡:“你怎么还能找过来呢,南宫问天,你累不累?”

过去的时间刚好够进行一个半场,南宫问天还没换下球衣,发梢汗津津地耷拉在耳边,也许是球赛刚结束就过来找她了。但他不应该知道这个地方,更不应该知道她知道这个地方。她能猜到是北冥雪告诉他的。

“你的背怎么了?”南宫问天对她刺人的话置若罔闻,焦急地问。

又是这样。好像永远看不懂拒绝的意思,永远不会被冷漠伤到,永远不留给别人一点恨他的可能。

“你说的,打架啊。”

语气里的尖刻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南宫问天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双眉皱起:“我们先去校医室。这件事我们之后把一切讲清楚,没有什么矛盾是解决不了的。你现在嘴唇都发白了,我们先去校医室,别赌气。”

她都快要被南宫问天给逗笑了。南宫问天总是会在某些地方天真得令人发指,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可以造成永久伤害,好像世界上所有伤疤都能用药膏解决,所有矛盾都可以用讲开来消除。会这样想的人不是盲目善良就是涉世未深,不管南宫问天是哪种(或者两者兼之),她都不想花力气去辩驳了。南宫问天可以屏蔽伤人的话,但她做不到。赌气?她只是懒得再纠缠下去了。

她低头把目光收回来,不作回应。问天俯下身平视她,手想搭上她的手臂,却在落下前一刻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他看到了她手臂上被烟头烫伤的疤。

“你背上和唇角肯定要上药,手臂上怎么也有伤,还有别的地方有伤吗?你告诉我。你别靠着墙,别蹭到伤口了。”

他怎么老是这样?从见到他的第一次起就是这样。她受伤和他有什么关系,既然他并不理解她为什么去打那些架,既然她在他眼里和在别人眼里没什么不同,只是个喜欢打架不学好的不良?

她说:“我就是喜欢打架,我就是喜欢让自己受伤,我为了打这个架连你的篮球赛也不看,我上不上药关你什么事?”

她没对南宫问天说过这么冲的话。他脸上现出愕然和不知所措。“……我承认我之前在球场说话太急了,”他有点着急地解释,“但是我当时一直在找你,结果你带着一身伤出现,我不希望见到你打架受伤,我一下子有点气急了……只要你当时解释一句,只要一句我都会相信的。”

“所以你早就自作主张地有了需要让我去反驳的定论,因为你脑子里就是这么想我的。”她不为所动。她把南宫问天从面前推开,站起来,伸手指向那块用水彩涂成星空的黑板。光线透过窗重新刺入她眼里,她的眼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热。她伸出另一只手,把带着的手链举到南宫问天眼前:“看到那块黑板,看到那颗最大的星了吗?我画它的时候,在我的梦里,我妈妈就在那上面,它是我妈妈拥有的那颗星星。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条手链是我妈妈亲手留给我的东西,所以我绝不会把它摘下来哪怕一秒,你更不知道我把书藏在床单底下平时从不带课本回去,因为我爸是个会发酒疯撕我书的人,你们永远都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那么理想,因为你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痛苦,你们的痛苦不过是哪次考试考差罢了。我为什么不吃早餐?因为没人给我做,而我要省钱。一个月每天少吃一顿饭可以省两百呢,你怎么会知道?南宫问天,你离我那么远,到底又凭什么觉得那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足够用来拯救我?”

她把手收回来,再也没看问天一眼,绕过他直直往楼道外走。“东方铁心!”问天在身后叫她,语气里竟仍有那份以往该死的温柔残留,仿佛她的名字在他舌上固定成一个永恒的形状,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

她低下头,差点在自己的影子上踉跄了一下,日光薄得像纸,又惨白如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在自己的眼角抹到了湿意,看来伤口疼得实在太厉害,在睡梦里把她激出生理泪水。

家里已经没有绷带和创可贴了,她能做的只有给自己消毒止血,整个晚上都因为时不时磕到背上的伤而睡得不安稳,也因此很早就清醒过来再也睡不着。她决定爬起来时才刚过六点,早得破天荒,脚沾地时只觉脑袋昏沉肢体僵硬,全身上下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

小心缓慢地套上衣服,出门,清晨的筒子楼已在苏醒。她拐上街,空气清脆,太阳直射点向北回归线长途跋涉,晨间日光因此带上些微暖意。铁心抄小道穿过地面常年沉垢积水的市场,早摊已经摆了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身体一直在向大脑发出危急状态警告,她都可以忘了昨天她和南宫问天之间发生了什么。

南宫问天那天来的时候也穿过了这片市场吗?他的鞋是阿迪达斯夏季最新款,好几千吧,踩在这些积水上真是浪费。她的生活终于能恢复古井无波了,不会再有人在她桌上堆早餐,不会再有人强拉着她包扎,不会再有人在课间吵她睡觉,非得给她讲数学题,还对她傻兮兮地笑,多好啊不是吗。

多好啊不是吗。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没必要搅和在一起。她穿进小路,想扯动嘴角自嘲地笑笑,却只牵动淤伤沿着血脉疼遍全身。猛然间她嗅出空气中的不对劲,骤然顿住脚步。下一秒她已经被掼住衣领,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她便立即提膝反击,但被对方早有预料地格挡下来。对方没有下一步动作,牵制她的力道也不大,她抬眼看过去,竟是许久没有再见的熟悉身影。

“你干嘛?”她冷冷地说。那人身后带了至少五六个人,早已散开把这个巷子包围了。他哼笑了一下,语气却冷冰冰的:“今天可是你约的我。”

她昏沉晕胀的脑袋一瞬间闪过无数推测,最后清晰无比地定格在其中一个。“我居然猜对了,真的是你。”

“既然猜到了下手之前就应该考虑一下打我的手下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变得比之前还要蠢了,是被爱情滋润得太好了吗?”

“我可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的作风能变得这么下流。”

话音还没落她就被拎着领子狠狠甩到墙上,玄天邪帝反手就是一掌。她咬着唇不让呼痛声漏出来,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和背上都火辣辣的,已经分不清哪个更疼了。最靠近他们的两个人逼近来,防止她逃跑。

“东方铁心,看来你是真忘了规矩了,跟我讲话这么没礼貌。”玄天邪帝的语调还是毫无起伏,听不出一点情绪。

“我早就不在你这干了。”嘴里的肉被牙齿磕破了,整个口腔都是铁锈味,她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说。

玄天邪帝本名是什么,她也并不清楚。他在不良中扬名的时候就已经用的是这个名字,而那时她才刚从底层混起。这人全身上下唯一不成谜团的就是这个一看就知道不是真名的中二又傻叉的名字,据说他对自己的本名主要是对那个姓以及给他姓的人深恶痛绝,但这个说法可信度有多少谁也说不好,因为关于他的说法多了去了,其中相矛盾的都有千千万,比如说有个说法叫名字是玄天邪帝的禁忌话题,所有不识好歹嘲笑过他这个假名像三年级小学生才会用的名字的人(其实也不好说,可能他刚出来混的时候确实只有小学三年级)和所有试图问出他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叫自己的人都被他直接处理掉了。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就不应该有人知道他起假名是因为不喜欢真名。

说法太多的结果就是没有哪个说法值得相信,而扑朔迷离有助于增添玄天邪帝的魅力。他从打响第一架到组建起全县城最大的不良组织只用了一年,其间不断有在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不良阶层里本就是珍宝的少女泛滥似的投送怀抱。不过对于东方铁心来说,以上两个说法都不可信,因为她大概是世界上离谜底最近的那个人。她加入玄天邪帝的组织并没有什么出奇,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没找保护伞舒服。玄天邪帝的帝国非常庞大,俨然已经有了黑社会组织的雏形,区别只在于大多数人都未成年,那时她刚上初中,玄天邪帝的年龄无人知晓,但她目测也不过是高中生的样子,只不过应该没在读书了。那时他就已经在做一些充当真正黑帮之间交流媒介的转手工作了,做那种未成年来做会更掩人耳目的不见光的事,不过那一块工作跟她这种外围成员无关,她也从不想与此有关,她毫不怀疑玄天邪帝和他的第一代忠诚追随者最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但她并不想和黑社会有任何干系。她真正看上的只是被玄天邪帝圈占起来辟为成员训练场的荒废工厂,那里有很多从各种地方搬来二次改造组装变废为宝的训练器材,那时她水平还不高,胜负率一半一半,对药品的损耗太快太费钱,亟需提高自己的实战能力。

她第一次见玄天邪帝就是在那个工厂。那时是一天里最热的大下午,她逃课去工厂,本以为这个时间热得像闷锅的工厂不会有人,可以让她独自享受所有器材,结果刚到铁门前就听到空荡的工厂里打沙袋的回声,她没有多想,冲那人扬扬下巴,邀请道:“跟我打一场?”那人回过头眯起眼看她,沙袋还在身后晃荡,捆绑的绳索嘎吱作响,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然后过来三招就放倒了她。那时她的实力已大有长进,没想到自己会输,还是这么爽快地被撂倒,她很诚实地承认:“你很强。”玄天邪帝嘴角勾起笑了笑,眼里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直起身放开对她的钳制,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不像是我们的人。你的眼睛太亮了。”

玄天邪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她的恩人,她现在很多打架的招数都是他教给她的。午后阳光暴晒的闷热工厂是她独享的训练基地,有时玄天邪帝也会出现在那里教她一两招。玄天邪帝身上的迷雾从没散开过,一直到退出组织她都没搞懂他身上的任何一件事情。亲传弟子的待遇结束在她某次不知天高地厚地问起他“你真叫玄天邪帝啊”后,玄天邪帝没有生气也没翻脸,而是逼近她耳旁说:“我确实姓玄,至于我到底叫什么……”他懒散低笑,拿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等你离我这地方够近了我就告诉你。”他的嘴近得张口就能咬住她的耳垂。那时她没敢当场反抗,全组织上下都知道玄天邪帝对绝对权威的要求到了偏执的地步,偶尔的叛逆能得到他的兴趣,但一旦逾界就只能被毁灭,他对自己的女友都从来不留情。

第二天她就交了离开组织的申请,不等看玄天邪帝答不答应就自行断了全部联系。奇怪的是玄天邪帝也没找过她麻烦,现在算来都过去两年了。

“我没批准你离开组织。”玄天邪帝冰冷地盯着她。他的表情已经开始脱离不动声色的范围了。“我只是默许你游离在外。”

“你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自由。”她昂着头咬牙说。

玄天邪帝没有动手。上前踹她的是朝他们靠近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若在平时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今天她头重脚轻,实在没气力反抗。身体状况确实有点影响她的神智,巷口还围着几个人呢,她应该想想怎么给自己解围而不是开口激怒玄天邪帝让事情变得棘手。但从早上醒来起她胸口就闷得慌,像憋了股莫名其妙的气,哪怕见到玄天邪帝也只想往他脸上来一拳,完全没兴趣对谁和颜悦色。大脑的混沌在一定程度上也令她纵容自己的鲁莽,大不了再挨顿打,反正去不去学校也没所谓,没人再揪着她一个劲地讲别迟到了。

“很不听话啊。看来南宫问天很宠你嘛,这么无法无天,有胆子来挑衅我。”玄天邪帝捏住她的下巴,动作看似轻柔,指上力道却大到快要捏碎她的颔骨。“迟早有一天我去废了他。”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用力拍掉玄天邪帝的手,语气激烈。“挑衅你的人是我,别这么低级地找无关的人麻烦!”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玄天邪帝说,“你为了南宫问天打伤了我四个手下。”

“五个。”她冷笑道,“先看看你自己作风多卑劣,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女朋友,而且你还差使你的小弟去找那种毫无打架经验的优等生麻烦。你明知我打刚打过架伤得不轻还带着五个人一起来赌我一个,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现在你还想拿南宫问天威胁我,你不是人见人怕的玄天邪帝吗,怎么,发现自己威严全无还得倚仗这些低级手段?”

她知道这番话百分百激怒玄天邪帝,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一切后果都无关紧要,单枪匹马本来就凡事潇洒,她不想示弱。玄天邪帝语气森冷:“看你脸这么苍白,我倒不忍心打你。那些手下是死是活不重要,你把他们伤多重我不关心,但是你因为另一个男人对我大放厥词不在我的忍耐限度之内。东方铁心,”他俯身靠近,眼里冷戾,“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收回你原先的话,道歉,回组织,我就放你这一次。”

她与他对视,笑了笑,说:“放你妈的狗屁。”

下一秒她眼前发黑,脑袋轰鸣,玄天邪帝扯住她的头发,让她后脑勺在墙上重重来了一下。

“你他妈的给我放手!”

完了,脑袋不经磕,才一下就磕出了幻觉,她居然听到了南宫问天的怒吼。南宫问天怎么会说脏话?她暗暗苦笑,等待眼前一团一团的黑色色块消散,却意识到玄天邪帝松开了她的头发,并且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等她视觉恢复后,她才知道刚才那一声并非幻觉。仅仅几十秒,南宫问天就已经放倒了巷口的那几个人,神情愤怒,正朝她这冲来。晨光偏爱地窝居于他眉骨,他身上穿着校服正装,一如既往地干净整齐。

玄天邪帝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向南宫问天。他并没有动,上前的是围住她的那两人。

那两个人在组织里资格很老,出招也阴险猥琐,前后夹击,一冲上去就直击问天面门。一敌二,问天侧头侥幸避过,再转脸朝向铁心时眉骨上赫然多了一道划伤,血珠细细渗出,如若再往下几寸刺中的就会是眼睛。铁心心头一紧:有人偷藏了刀,卑鄙无耻。

好在问天只在初时节奏稍乱了一下,小刀很快被他击落于地,一脚踢远。他打起架来竟是意料之外的熟练利落,算不上狠辣,但相当具有攻击性,招招的伤害都是实打实。跆拳道。铁心想,还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他竟是专门练过的。

问天身上多少挨了几下,但明显占了上风。他眼里凌厉,有少见的戾气,无意纠缠,抓住时机把人一脚踹开冲到铁心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护住铁心的后脑勺,让她借力站直。铁心看到他白色校服衣摆上有了鞋印。他们对视,眼神交错,无人开口,问天唇线抿直成一条线,神色是从未有的严肃。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惨白带伤的脸,在往上几寸是他眉骨上血已凝固住的伤痕。他转身,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挡在身后,用她从未听过的冷酷声音说:“你们再动她一次试试。”

她既看不见玄天邪帝的表情也看不见南宫问天的表情。在空气肉眼可见地凝固的几秒里,她只能看到南宫问天的背影,高大宽阔地逆着光把她溺在影子的庇荫里。

这样的背影。其实她第一次见到南宫问天的那个早上正是芒果树开花的时候,那些淡黄色的小花正正好垂在他温柔又挺拔的身影上,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那些被藏在床单下的书页插图,那些让她以为永远只可能在梦里出现的画面。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个,没有这样的人,而且她也并不愿,好像她一旦说出了这些就会有什么把她拼死高筑的堤坝冲垮。

她听到玄天邪帝不带笑意地笑了一声:“南宫问天,你知道东方铁心是什么人吗?这么白白净净的,劝你趁早把自己摘干净,我们这种人的事,掺和一次就再也脱不了身了,小心以后日子过不下去。”

“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说了算。”南宫问天说,声音凛冽,搭在她手腕上皮肉上的指尖却温热异常。“我喜欢什么人用不着别人评判。”

玄天邪帝又笑了一声,这下带上了寒意。她握紧拳,低头看着问天紧紧握住她手腕的修长有力的手指。他已经受伤了。如果玄天邪帝没有被问天的武力骇住执意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收拾她,她绝不会让问天挡在前面,这是她的事,她习惯受伤了。

沉默再次蔓延在紧绷的空间里,虽然看不到,但她能想象玄天邪帝和南宫问天剑拔弩张的对视,玄天邪帝阴沉的打量和思虑权衡。她已经绷直身子,只待玄天邪帝动手时立刻把问天扯至身后。

但最终玄天邪帝只是以威胁的语气扬声隔空对她说:“东方铁心,你倒是找了个挺有种的男朋友。”

然后是一声冷冷的“走”。一时间脚步声混乱,喽啰们跟着他鱼贯而出。

在他们走远的一两秒里,问天和她都静默在原地没动。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把手腕慢慢从问天手里抽出来。问天转回身直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低声说“谢谢”,侧过身想离开。

问天猛地抓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拉回来,狠狠摁在墙上。阳光从他肩头倾泄,她在来得及呼出声前,嘴唇就已经被堵住。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料峭的阳光如利刃斜嵌,让她心里鼓动的血都时冷时热。南宫问天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温柔。

她应该推开他,但她闭上了眼睛。

她混乱空白的脑袋里毫无缘由地浮现那些令她生活动荡不安的片段。瓶子砸碎在地上,酒鬼在身边呕吐,粗言秽语如水灌入她耳里,尖叫、嚎哭、痛骂。南宫问天的舌头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扫过她的上颚,缠绵地舔舐过她口中的伤口,血腥味在彼此口中蔓延,引发阵阵难安的颤栗,却将一切难耐的疼痛与惶惑冲刷。有关南宫问天的那些事覆盖于童年秘辛之上,蛮不讲理而温柔无比地将它们安详推远。此时此刻,仿佛所有感官都失调,她却清晰无比地忆起他手心的温度,头发在何处阳光下会显出金色,眼睛最深处有一点漂亮的藏青,如小王子在小小星球上眺望到的浩瀚宇宙的颜色。

当他们唇角分开的时候,她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听到那声叹息,“铁心。”

风暴落定,一切恢复宁静,像石头沉沉落回肚中。又或者她仍在风暴之中,南宫问天就是那场风暴,把她裹固在沉抑静谧又暗潮卷动的风眼中心,最安全也最无法逃脱的地方。

南宫问天微微弯腰,埋首于她颈侧,声音低哑,暴戾与温柔合二为一。“虽然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我好像没有直接说过,”他呢喃道,“我喜欢你,东方铁心。”

热流从耳廓窜过,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玄天邪帝。他会找你的麻烦。”她开口,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不显露避重就轻的心虚。她不是指“喜欢”这件事,她在说今天南宫问天突然的出现和对她的卫护。

“让他来。我只怕你受到伤害,别的我什么都不怕。”他说,“我不敢想如果我没找到你你会被那些混蛋怎么对待,我不想再见到这样的事发生,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我想保护你。可以吗?”

她知道他再一次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关于她打的架她受的伤。但她不知道他怎么弄清楚又怎么找过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跟他上学完全不顺路的地方。就像他每次突兀而强势的出现一样,她不曾问过原因,他也从来不作解释。南宫问天对她知之甚少,其实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玄天邪帝说得没错,你确实不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她背后是墙壁,无路可退。她撑住问天的肩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轻声说,“你怎么能喜欢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你会作出不值得的牺牲,你会后悔的。”

“我没法清楚你的所有事情,因为这本来就不可能。我知道的事情能让我喜欢上你,哪怕只有一件也已经足够。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学校,是在城南,在这里。我妹妹的竹马搬家到这里,我来找他的那天正好撞见你把霸凌小孩的街头混混揍跑,很肉痛很舍不得但还是把兜翻了个底朝天掏出所有零钱买了冰激凌去哄那三个小女孩。就算我不是完全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一样。”他认真专注地说,“我知道你打架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者保护别人,我知道你即使不耐烦也会好好听我的话,打架比以前少迟到比以前少偶尔也吃吃早餐。我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明亮。如果我知道这么多,我还没有资格谈喜欢吗?”

这该死的足以令人溺亡的温柔。南宫问天是否也知道,在黑暗中久处的人遽然闯进阳光里,也是会惧怕被灼伤的?“可是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我仍然选择了以暴力解决暴力。”她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更没你那么高尚,我只会用打架解决事情,我这种人成不了天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有人都会诧异嘲笑甚至辱骂你,因为你喜欢他们最厌恶的人。这才是事实,南宫问天,我昨天就已经说过你想的东西有多么理想化。”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叫出你的名字需要承载多少重量,我知道喜欢你意味着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南宫问天更清楚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比南宫问天更清楚值不值得。喜欢跟别人无关,是不是同一个世界也没有真的那么重要。玫瑰与小王子也不懂彼此,但那并不妨碍他们去爱。

“玫瑰一直在等小王子回家。”

他说出这句话时,铁心终于对他的目光报以直视。他眼里的那点藏青那么深邃温柔,是她在画布上调十万次也调不出来的海底或深空的颜色。她知道问天想说什么:喜欢不是非得谈有没有资格,谈了解,谈懂得。但这些其实也只是她的借口,用以掩饰她的踟蹰不安,畏缩不前,无所适从。当痛苦成为生活的基调,幸福反倒令人不安。那些光亮带来烧伤,带来另一个世界患得患失的施舍,得到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是最简单的道理,她怕,怕被带往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不仅是一个关于他值不值得问题,这也是一个关于她值不值得的问题。南宫问天到底知不知道?

“我已经不做梦了。”不奢求拯救,也不奢求白马王子,“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就让我知道。”他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的掌心,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好像那些刺人的话只是玫瑰茎上令人爱怜的护甲。“铁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因为她早该知道这一点:她早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南宫问天的舌尖上了。她是俄狄浦斯再世,所有挣扎不过徒劳。

她凝视着他,叹息很轻很轻。“如果我说不呢?”

“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多次日出日落,你拒绝我四十多次我也不会死心。”问天说道,很轻很轻地笑起来。

“因为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

 


这时他们走在喧嚷的校道上,两旁的尖叶杜英落了满地齐鞋底厚的白色花瓣,日光正好,她低下头能看见他们的影子融在了一起。南宫问天又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有用力。

那些代替手指戳在他们身上指指点点的目光好似也被日光照得失去了力量,她扬起头的时候,问天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她。她小声地说:“好吧。”

他没听清。“什么?”他微微低下头来,但她把头转开了。问天在她耳旁发出轻笑,一时间让她搞不清他是不是在装没听见。不过没关系,她想,没关系,反正他是明白的。

这艰难又决绝的允诺,一如他喊出她名字时的重量。他知道那有多郑重有多不顾一切。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fin.














这一篇可以看作是本篇后续或者番外之类的:

《冬》后面大略讲过的脑洞可以看做这一篇的原始雏形,但是时隔这么久写这篇时的想法已经不完全一致了。





(以及一如既往地想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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